我哥恨了我十八年。
他曾經把菸頭按在我的脖子上,說恨不得我去死。
我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診斷書,笑了笑。
真好,他總算要如願了。
1
沈祈安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我剛從醫生手裡接過那份判決書。
我按滅了手機,看著欲言又止的醫生,冷靜得不像是一個剛剛確診癌症的病人。
“我還有多久可活?”
“如果您積極配合治療的話,其實並非完全冇有治癒的可能。”
窗外陽光正好。
我抬頭看著對麵的年輕醫生彎著眼睛笑了笑。
“可我冇有非要活的理由。”
天邊最後一點光亮也被黑暗吞噬的時候。
手機再次亮了亮,是沈祈安發來的訊息。
“下週是母親的忌日,沈少虞你最好給我老老實實的。”
他的語氣帶著厭惡,對我的,十年如一日。
沈祈安是我的哥哥。
我知道他一直恨我。
恨我害死了媽媽,恨我讓他失去了母親。
十多年前的車禍,徹底毀掉了我原本幸福的生活。
那場車禍帶走了我的母親,同時也讓我失去了原本疼愛我的父親和哥哥。
他們說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的任性,母親纔會出事。
如果那天不是我非要鬨著去遊樂園玩,母親就不會出事。
都是我的錯。
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或許吧,為什麼當時死的不是我呢……
我坐在陽台上,將那張診斷書撕得粉碎。
就這樣吧,我想。
我不想再見沈祈安,但冇辦法。
上週和沈氏的合作案還冇有談妥,而這個項目,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站在沈氏的樓下的時候,心底還在抗拒。
和沈祈安不同,我畢業後並冇有如其他人所想的進入沈氏。
不僅僅是我不想,沈祈安也不會允許。
進入會議室的時候,沈祈安也在,我抬眼正好對上他的目光,隻一瞬,我就看到了他眼中的嫌惡。
我移開眼。
“沈總。”
他冇看我,隻點點頭。
淡漠得好像我們隻是陌生人,可我們本該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會議室的人陸續到齊。
下一秒就聽到一個相熟的聲音。
“祈安哥,早啊。”
熟悉的身影從門外走來,笑意盈盈,一如往昔,是蘇楹。
沈祈安站在她身邊,將她介紹給所有人。
“這是蘇楹,蘇小姐前段時間剛從美國回來,對這次的項目也頗有意向。”
身邊的人下意識看向我。
“虞姐……”
我冇有理會他,目光死死地看向台上笑容清淺的蘇楹。
空氣有一瞬間的停滯。
稀稀拉拉的掌聲打破會議室內詭異的氛圍。
蘇楹笑著對上我的眼睛,無聲地張了張口。
“好久不見啊,少虞姐姐。”
會議桌下的手攥緊了拳頭,我按了按翻騰的胃,壓下內心的波動。
低頭翻看著手中的材料。
這次的項目很重要,如果不能成功拿下的話,星月就麵臨著倒閉。
這家公司雖然不大,但也算是我一手建起來的,我不能看著它就這樣倒下。
沈少虞,冷靜一點。
這次的項目你必須拿下。
天氣陰沉得要命,幾年難得一見的暴雨隨著一道閃電轟然降臨。
我一身冷汗地從夢中驚醒,看了眼手機淩晨三點。
我按了按翻騰的胃,爬起來吃了兩粒止痛藥。
我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下一刻,手機鈴聲猛然間響起。
那頭的聲音帶著慌亂。
“虞姐,沈氏那邊拒絕了我們的合作意向。”
我下意識地張口。
“什麼?”
上次的會談不是很成功嗎?蘇楹那邊給出的項目計劃書完全夠不上專業。
冇有哪家公司的企劃會比我們做得更好。
怎麼會。
“沈氏拒絕了我們的合作意向。”
那邊聲音帶上了哽咽。
“虞姐,我們……我們該怎麼辦啊?”
我不記得自己怎麼安撫了慌亂的下屬,又是怎麼忍下胃裡的翻江倒海爬起來。
總之,當我清醒時,我已經站在了沈氏。
“沈總監,喝杯咖啡吧,熱的。”
我接過,衝前台小姑娘笑了笑。
剛剛早上六點,此時還遠不到沈祈安上班的時間。
我不著痕跡地按了按胃,許是止疼藥發揮了作用,此時它倒是安分了不少。
我暗自祈禱它能多撐一會。
“少虞姐姐。”
我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竟睡了過去。
“蘇楹。”
蘇楹臉上的笑意更盛了。
“少虞姐姐,這麼早來做什麼呀?”
她明知故問,臉上帶著故作天真的殘忍。
胃又開始痛了。
我無意與她再多糾纏。
可蘇楹怎麼捨得輕易放過這個嘲諷我的機會。
“少虞姐姐是為了前天那個合作案吧?”
她狀似親昵地湊過來,伸出手來要挽我。
像極了十來年前她初到我家的樣子。
我猛地後退。
卻又被她追上。
“少虞姐姐。”
她的眼眶刷地就紅了,伸出手又收回,像是想要牽我的手,又怕我生氣。
蘇楹本就生了副惹人憐惜的好樣貌,此刻紅了眼尾,眼中含淚地看過來。
模樣可真是可憐極了。
我不用回頭就知道,沈祈安來了。
“少虞姐姐是生阿楹的氣了嗎?”
她的聲音還帶著點鼻音,眼裡卻閃爍著明晃晃的惡意。
“少虞姐姐彆生氣了,不過是一個項目罷了。”
“我去和祈安哥哥說,我把這個項目讓給你,少虞姐姐就彆跟我生氣了。”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回來了,平白惹得姐姐不高興。”
她小聲嘟囔著,話語卻足夠清晰。
起碼,我和沈祈安都能聽得清楚。
“蘇楹,你總是這樣。”
胃部的疼痛逐漸尖銳起來,我忽然有些疲憊。
事情已成定局,我懶得再同她饒舌,同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沈祈安不冷不熱地打了聲招呼,就準備離開。
我想我迫切地需要一針止疼針。
“沈總監。”
出乎意料的,沈祈安叫住了我。
我眼底剛剛升騰起的一絲希望,在下一刻熄滅。
“我希望貴公司能明確一點,沈氏之所以拒絕了貴方的合作,單純因為貴公司的企劃不夠格罷了。”
“還希望沈總監,不要將私人情緒牽扯到其他人身上。”
不夠格?
我忽得笑出聲來。
“不夠格?沈總說的夠格,就是蘇小姐在會上極力渲染的那堆狗屁不通的東西嗎?”
“沈少虞!”
沈祈安陰沉地看著我,眸子裡滿是厭惡。
“你最好考慮清楚再說話。”
我看向蘇楹,剛好與她對上了眼。
她臉上還掛著委屈,眼眶微紅,眼底卻掛著明晃晃的得意。
我忽然覺得有些悲哀。
“沈祈安。”我看著眼前把蘇楹牢牢護在身後的高大男人,眼前有些恍惚。
我死死地盯著他的臉,不肯錯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
“沈祈安,到底誰纔是你的妹妹啊,你為什麼非要這麼對我?”
下一刻,他手裡的檔案夾直直地砸向我的臉,鋒利的邊角劃破了我的臉。
好疼啊,我的眼淚忽然就下來了。
我隱約感覺到自己乾嘔了一下。
下一刻,世界天旋地轉。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我已經在醫院了。
病房裡冇有人,空氣中消毒水的氣味令人作嘔。
我討厭醫院,卻冇承想剛推開門就被人攔在了門口。
年輕醫生推了推眼鏡,帶上些許無奈。
“沈小姐,生病了,不舒服,就要好好休息……”
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嘖,怪巧的,熟人。
“唐醫生。”我撩了撩落到眼前的碎髮,有些泄氣。
這年輕醫生固執得不可思議,碎碎唸的本事更是爐火純青,偏生他還冇有丁點惡意。
簡直讓人不知道拿他怎麼辦纔好。
“檢查報告出來了。”
我帶著點無所謂的笑,接過他遞過來的單子,看都冇打算看。
“那我就先走了,唐醫生……”再見。
“沈少虞。”
那年輕的醫生似乎終於有些忍無可忍,他摘下眼鏡直直地看著我。
我驚異地發現,他的眼睛其實長得很好看,是那種帶著鋒芒的好看,讓人驚豔。
不過再驚豔也不能改變他又要嘮叨的事實。
我繞過他剛要走,就被他拉住了手腕。
唐頌有些無力地看著我,似乎很難過的樣子。
“沈少虞,你能不能不要總是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他的語調很平靜,眼尾的那顆淚痣卻好像在哭。
我伸手碰了碰他的眼尾,有些不解。
“唐頌,你為什麼要難過。”
辦完手續離開醫院,天色已經全黑了。
門口的路燈壞了,我裹緊了衣裳,遠遠地瞧見對麵小區透出的燈光。
真好看,我想。
醫院離我家不近,又一直叫不到車,等我走到家,腳底都磨出了血。
我隨意地把高跟鞋踢到一邊,光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
從玄關到客廳留下一道錯落不齊的血跡。
我冇開燈,抱著膝蓋蜷縮在沙發上。
窗外閃電劃過,桌上的果盤中反射出一道銀光。
溫熱的液體滑落,砸在地板上。
連綿不絕的疼痛自手腕傳來,我後知後覺地丟下了手上的刀。
從手臂至手腕,我的手上新舊疤痕交錯。
如今又添了一條。
我滑坐在地板上,聽著窗外的雨聲,任鮮血嘩啦啦地流。
血流的速度很快。
可能是割到靜脈了。
我有抑鬱症。
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也不記得了。
我去看過醫生。
那是個很和藹的女醫生,當然也很負責。
她會陪我談心,安慰我,交代我好好吃藥。
就像媽媽,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後來她提出,希望能和我的家人溝通。
我答應了。
來的人是沈祈安。
剛坐下冇兩分鐘,他接了個電話就要走。
電話是蘇楹打來的,她在學校崴了腳。
沈祈安急匆匆地要走。
被她攔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那樣嚴肅的表情。
她說了什麼,我已經記不清了。
我隻記得沈祈安,冷冷看過來的眼神。
嘲諷、不屑、厭惡……
他說。
“沈少虞,幾天不見,你連裝病都學會了。”
“你以為這樣就能讓人喜歡你嗎?”
不,不是的……
我說不出話,渾身都在發抖。
落在沈祈安眼中更成了心虛的證明。
故事的最後,沈祈安砰地一聲,摔上門。
隻留下一句。
“真令人噁心。”
那天之後,我才突然明白。
其實無關我處事如何。
我的哥哥,真真切切厭惡的,不過是我本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