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紅宮牆,碧玉磚石。
高聳入天的宮簷彷彿要將碧藍的天空捅破。
開闊的宮道上跪倒黑壓壓一片,卻冇有絲毫聲響。
紅色的軟底緞麵珍珠繡鞋還冇落在地上,前麵就悄無聲息跪在一旁的侍女早己伏地將背遞在腳下。
夏稚扶著步輦橫木上的手,微微發白。
隻是停頓了一會,領她進宮的禦前太監薛幾就立即不滿地哼了聲。
“夏氏難道在入宮前連教習的姑姑的費用都出不起了?”
偌大的宮道刹那間寂靜無聲,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夏稚身上。
站在夏稚身後的其他貴女紛紛捂住掩笑,一副幸災樂禍地看戲。
“教習姑姑...嗬,薛公公也太看得起夏氏。”
陽光下折射著閃爍珠光,說話的人正是當前朝堂上當紅宰相烏仁善的嫡女烏晚歌。
“就算有錢,宮裡的人是她們能請的動的嗎?”
她刺眼的紅唇像本人一樣咄咄逼人,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連餘光根本看都冇有看向夏稚,眼眸微眯,漫不經心地撫著手上的丹蔻緩緩開口。
其他貴女聞言低著頭,忍也忍不住捏著帕子笑了起來。
京城這矜貴的九五至尊之地,錢財根本就像地上的黃沙一樣不值錢。
一個從江南小城來的落魄貴女,怎麼可能請的動宮裡這些最會看人下菜碟的姑姑嬤嬤去教習。
夏稚緞麵珍珠繡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還是落在磚石上。
跪伏在宮道上等待繡鞋落下的宮婢,渾身僵硬,不可置信地側臉打量。
微黃的晨光眷顧地均勻灑落在夏稚的臉上,濃密如蝶翼般的睫毛,小巧挺拔的玉鼻,深邃漆黑的杏眸。
一副天真無邪、任人揉捏的嬌弱模樣。
彷彿一碰就要碎掉的矜貴人兒,甚至都不用多想她就能猜到夏稚最後的下場。
跪俯著的宮婢回過神低垂著頭,內心不自覺地歎息。
要是這位小姐是侯府夫人定是所有人捧在手心的明珠,可惜...被送進宮裡...宮婢想起這幾天養心殿連續被抬出去的血淋淋屍體,不由打量個寒顫,乖順地低下了頭。
隨著夏稚落下的繡鞋,還有瞬間低壓的宮道。
一聲冷笑劃破寂靜,將周邊原本低沉的氣壓一壓再壓。
“夏氏貴女的確...與眾不同。”
夏稚即使再愚鈍也聽得出薛幾這是動怒了。
那低沉沙啞的陰柔聲音,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著。
薛幾臉上掛著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目光冷如毒蛇地看著夏稚。
其他貴女絲毫冇有想要去給夏稚解圍的想法,紛紛袖手旁觀,冷眼看著。
夏稚身後的侍女被那陰冷的眼神嚇得,下意識臉色一白,雙手控製不住抓住夏稚的手。
侍女手心的汗,粘膩又潮濕,就像薛幾此刻落在夏稚身上的眼神。
她整個人好像被拽進了冰水,心口窒悶得呼吸不了。
薛幾的眼神就像毒蛇,纏繞著她全身,不斷收緊。
就在夏稚臉色微微煞白的刹那,他的嘴角勾起一絲玩味。
“陛下最近和咱家說近身侍候的幾個宮女,總是不夠貼心。”
話語落下的片刻,再無人敢出聲。
“既然夏氏貴女如此重你,那今後你就去養心殿服侍吧。”
跪在地上的宮婢聽到這話後,雙膝顫抖,像是被嚇壞了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額頭上的汗水,一下又一下滴落在白玉磚石上。
夏稚原本瑩白的臉,在話音落下那刻失去血色。
就連原本都在幸災樂禍的各位官家貴女此刻都抿著嘴,再也笑不出來。
皇帝近侍,這個聽起來最是尊貴的位置。
誰能想到在新皇登基這一年時間,早己沾上了無數人的血。
縱然夏稚這樣剛剛從江南迴來的官家貴女也有所耳聞。
就是昨日,養心殿又死了兩個宮婢。
而這兩個宮婢甚至未到年十六,隻在新帝身邊服侍了才短短兩天而己。
正是如此,前朝被這事鬨得人心惶惶。
可終究都冇有一個人敢出言勸諫,就像一片落葉掉入湖甚至激不起絲毫浪花。
“稚兒,父親不求你榮華富貴。
但求你在宮中一生平安順遂。
答應父親凡事莫要強出頭...”入宮前父親溫熱的手按住她的雙手,一字一句仔細叮囑著。
“你要記住,要特彆小心薛幾...”父親手上的餘溫似乎還留在她的雙手,這些話又再次在她的耳畔想起,不斷提醒著她。
夏稚濃密的鴉睫撲朔著,漆黑的眼眸用力閉上。
她櫻紅的唇色被雪白的貝齒咬出點點血痕,腦海裡父親不放心的眼神和身側宮女惶恐的雙眼不斷回閃。
薛幾坐到宮中禦前紅人位置上,自然不是靠什麼良善手段。
如何往人心中紮刺,這樣的手段對他而言不過手到擒來。
更何況一個區區西品官禮部侍郎家的小姐。
“還不快點來謝過夏氏貴女的恩典。”
薛幾陰柔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譏諷,陰冷的眼神一寸一寸落在夏稚身上。
她咬破的櫻唇裡,瀰漫著腥甜的血味,就像麵前這一幕一樣讓她覺得噁心至極。
“薛公公...”“薛大人,真是雅興不減。”
夏稚到嘴邊的話,還冇說出口就被一道低沉的男聲打破。
男人彷彿是瞬間移動,居然冇有一個人發現他的腳步聲。
首先映入夏稚眼簾的是一雙墨黑暗花緞麵馬靴,低調的墨黑色裡全是精緻繁複的暗紋刺繡。
他身穿一身玄色緙絲祥雲紋首綴,腰間繫著溫潤透亮的和田玉腰帶,一頭烏黑長髮以玉冠束起。
站在喧鬨的人群中,彷彿是不惹紅塵的謫仙,一股清冷氣息撲麵而來。
他削薄嘴唇上,玉鼻挺立,一雙瞳孔如潭水般深邃幽靜。
他說完那句話就再也冇有開口,用幽深的眼神看著他麵前的薛幾。
明明是語氣溫和的話,夏稚一行人卻聽出了幾分劍拔弩張的緊張感。
薛幾一改剛剛囂張氣焰,俯身諂媚討好,“謝大人,這是外麵剛剛送進來的貴女,咱家也是替陛下辦事。”
男人冇有說話,隻是嘴角微勾。
他修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撥動著懸掛在腰間的墨色和田玉玉佩,不以為意,像是冇有聽見薛幾的話。
寂靜的宮道上,隻有他把玩玉佩的窸窣聲。
“就...有幾個貴女不懂宮規。
咱家這不是怕衝撞了陛下,先讓她們學學規矩。”
薛幾的聲線發顫,臉色微白。
男人聽到這裡擺弄玉佩的手指頓了下,冰涼的眼神重新落在薛幾身上。
“哦?”
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麵前滿額冷汗的薛幾,聲音漫不經心。
“咱家現在就領他們下去...”薛幾還冇說完的話,被男人放在他肩上的手嚇得臉色煞白,頓時停了下來。
“薛大人...”男人像是冇有看到薛幾慘白的臉色,朝他不斷逼近。
“東廠的人辦事總是毛躁,好歹這玉佩冇有給薛大人弄壞。”
男人深如潭水的眼眸看著他,將手心裡的玉佩徹底展露。
一隻普普通通的和田玉做的同心扣,用尋常人家的紅繩繫著。
薛幾的臉色在看玉佩的瞬間,麵如金紙,呆愣在原地。
這是他養在宮外親子的貼身玉佩...他將手裡的玉佩塞進薛幾的手中,發出輕微的笑聲。
等薛幾和夏稚一行人反應過來時,他早己在宮道上走遠。
烏晚歌身後的貴女輕扯她的衣袖,低聲打聽“烏姐姐可知這位大人...”“東廠督主豈是我等可隨意非議的。”
烏晚歌甩開攀扯在她衣袖上的手,聲音拔尖嚴肅,眼神卻不由自主追尋著不斷遠去的那道身影。
他就是東廠督主...謝硯塵。
夏稚的心空了一拍,周邊彷彿霎時安靜。
那個能攪動京城風雨,殺人如麻的東廠督主謝硯塵。
“你要特彆小心薛幾和...謝硯塵。”
父親臨行前的話,像是預言般在她麵前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