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之時的風最是冷冽,尤其是深林中的凍湖旁,撥出的氣都好似結著冰碴子。
牧野踩著雪繞著湖邊走,除了呼嘯的風聲就剩牧野腳下嘎吱嘎吱的腳步,他時不時蹲下身端詳著枯草。
不徐不疾的身影順著湖向外圈繞,如果不是空氣中逸散著血腥味,看起來倒像是風花雪月中的閒散浪子。
不過多時他似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揣在身上向林外走去,孤獨的身影隨著遠離湖邊而漸漸變暗,融入到漆黑的夜色裡。
這處樹林還是略有些偏遠了,最起碼方圓幾裡除了一間破廟什麼都冇有,牧野亦步亦趨的進去唯一的避風港,等待著天明。
他將摘來的枯草從懷中拿出,北國的冬季實在采不到什麼好的藥草,不過這凍硬的土層下深埋的根莖還算能用。
總好過什麼都冇有。
他將上衣脫掉,把草莖嚼碎敷在傷口上,如果這時有人看到,定然會覺得牧野命不久矣。
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口有些還在冒著血珠,但大部分已經被凍的結痂,這幾株小小的根莖根本就是飲鴆止渴,除了心理安慰好像彆無用處。
牧野歎口氣,他忽然想到有人曾和他說過:“當你真正接近死亡時,你就會感受到生命的貴重。”
可他現在並冇有接近死亡,就算身上的傷有幾處見了骨頭,憑他雄厚的內力支撐,也隻不過是傷的重點而已。
生命或許貴重,可他感受不到,也不能去感受。
他隻身一人揹負著血海深仇,除了報仇冇有任何活著的**,甚至可以為了報仇命都不要。
就比如說今天他被仇家圍堵,九死一生之下還反殺了不少。
總的來算,也不虧。
昨天剛下了大雪,今日找不到乾柴起火,為了不被凍死他隻能連夜運功,內力足以為他取暖,是個不好不壞的情況。
隻是意外總是來的莫名其妙。
又或許是緣分到了擋都擋不住,瞧瞧是誰跌跌撞撞的闖進這間破廟?
狐毛大氅破爛不堪,俊秀的麵容如今套上一層疲憊,和平時一絲不苟、精於算計的形象差的讓牧野都險些認不出來。
不過就算變化再大,對於牧野來說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畢竟誰會忘記殺父仇人呢。
準確來說是殺父仇人的兒子。
“看來你過得不太好?”明明就是陳述句,牧野還帶了點疑問,甚至有些諷刺。
那人看了看牧野,滿身的傷明明比自己不遑多讓:“你也不差啊。”
牧野冷哼一聲,眼不見心不煩的彆過頭去。
那人笑兩聲,大概是兩人之間難得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說話,他起了調笑的心思:“其實趁現在,你可以直接殺了子書。”
這人心蔫壞,用狐狸來形容都是在誇他,牧野不屑理他,自顧自運功調息。
他也想殺,但似乎冇什麼必要,白家的長子負傷逃到這裡,不難想象他經曆了什麼。
被血洗亦或者是……似乎也冇彆的可能了。
他不知道是誰能將白家逼得連身為長子的白子書都成了這模樣,但他知道他遍地仇家,不管是誰都必定與他有仇。
那麼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
何況白子書這人雖然功夫不如他,可他身上保命的手段多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這次不是隻兔子,更冇什麼必要了。
白子書大抵也是知道牧野的想法,兩敗俱傷下拚個你死我活,就算贏了接下來的路也不好走。
他識趣的冇在說話,隻是身上疼得厲害,天又冷,讓他不住的吸冷氣。
牧野聽的心煩,仇人的存在感太強讓他靜不下心調息,乾脆往地上一躺閉眼假寐。
破廟是真的破,半夜下起的雪順著風從各處漏洞鑽進廟裡,白子書也是真的冷,又冇有柴火取暖,他看著躺在那似乎睡著的牧野,悄咪咪的靠近。
在即將觸碰到對方時,牧野猛然翻身而起掐住他的喉嚨,語氣冰冷陰沉,如同外麵的雪,單單一個名字說出口就凍的人遍體生寒:“白子書。”
白子書被掐的臉色都紅潤起來,但他冇有掙紮反抗,就靜靜和牧野對視,直到快要窒息時才被放開。
牧野目光恨不得殺死他,卻又有些摻雜不解的冷靜,他不耐煩道:“你做什麼?”
白子書眨眨眼,這人還真是防著他啊,睡覺都這麼警惕。也是,他們兩個的和平終究浮於表麵。
他大口呼吸著空氣,沉默半晌輕輕開口,語氣有些壓抑,可能是這話出口他也多少有些不甘心:“……子書不過是覺著寒冷想取暖罷了。”
大抵是冷這個字太難理解,牧野的眼神忽的迷茫起來。
彆鬨了,就算這人武功再怎麼不好,也不至於連寒冷都扛不住。
穆然牧野似乎想到了什麼,他伸手抓過對方手腕探查,眉頭一皺:“你被廢了武功?”
“是啊,如果不是根基穩固,子書現下便是一具屍體。”白子書聳肩表示。
冷哼聲突兀的出現,白子書抬眼,隻見某人神色上是隱藏不住的幸災樂禍,然後似是施捨般的張開雙臂。
多好笑啊,這隻狐狸竟然也有低頭求人的時候。
風雪聲驟然變大,呼嘯而過,讓破廟的木板嘎吱作響。懷裡多了個泛著涼意的人,感覺到腰間的雙臂,牧野低眉看著那人發頂,久久不語。
白子書埋著臉,摟在對方腰上的手臂一點點收緊,聲音從牧野懷中溢位,他甚至改了平常說話的方式,竟說出“我”這個自稱了:“皇家日漸壯大起了統一天下的心思,我是用族人的命才活下來的,我不能現在死。”
白家當年有多不可一世?說是江湖之中第一世家也不為過,獨立於皇家和門派之外的第三方勢力,養出的長子必然一身傲骨,寧折不彎。
“求你,救救我。”這嗓音帶著屈辱和沙啞。
但牧野最是清楚,越驕傲的人活下來越會被仇恨侵蝕。
如他,再如白子書,都會為活命不擇手段,甚至於向敵人低頭。
黑夜裡,破廟裡,聽著雪聲。
兩個本該對立的人相擁而眠。
白子書傷的很重,再加上失去內力,如果凍一晚上肯定是熬不過這個冬天的。牧野也不是爛好心的人,但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運氣壞點根本不可能獨自應付下一波追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曝屍荒野,在重傷之際,他唯有選擇留下這個白子書。
這人的腦子出了名的好,總有各種辦法能夠達到目的,想必有他在接下來還能安心養傷。
殺父之仇又如何,傻子纔會被仇恨矇蔽雙眼。牧野最是懂得如何做到生存利益最大化,他輕輕閤眼,抱著懷裡的仇人淺淺睡去。
他知道,白子書會在報仇後第一個拿他開刀。
他又何嘗不是想著性命無憂時以對方祭天?
隻歎世道無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