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梁皇帝蕭祈應最近總覺得,他的後宮氣氛忽然微妙起來。
最詭異的就是,之前巴巴往他眼前湊的後妃忽然就狀如鵪鶉了:甚至他需要平衡朝堂去找她們的時候,一個個要麼聚在鳳儀宮,要麼竟敢對他敷衍甚至稱病。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所以此刻他正在去後宮的路上。
老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而他是真的“前朝無事不來後宮”,此番不為政事而來,竟也是頭一遭。
他想看看自己的後宮究竟出了什麼岔子——顯然與皇後脫不開乾係!
但是總不能質問皇後,為什麼後妃忽然對他不上心了吧?
這多離譜多丟人,多背離他一國之君的威嚴形象!
這麼想著,本來打算去鳳儀宮坐坐的蕭祈應,就略有遲疑地在禦花園停住了。
好死不死,猶豫間他忽然聽到前邊兒有來人的動靜,下意識拽著順公公,貓腰躲進冬青叢後麵。
都蹲好了他又開始暗自懊惱:這是進自己的後宮!
自己的禦花園!
那自己鬼鬼祟祟個什麼勁兒!
順公公年紀大了,老腰差點兒折在他手上,但畢竟是伺候過兩代皇帝的老人,素質極高,匍匐在草坪上愣是冇吭聲。
來人正是位分不算高的美婕妤,穿著一身月光白的衣裙,料子極好,形製也頗為婉約清麗,不似她用得起的。
她家世算不上顯赫,父兄都在江南任職,京中少人幫襯。
蕭祈應還冇下意識判斷完,隻見美婕妤開始在一條小路上徘徊,時不時還引頸望著北邊。
這時隱隱約約有女子們的說笑聲傳來。
蕭祈應眼睜睜看著美婕妤雙眸一亮,微提裙襬翩然起舞,端的是身姿柔弱惹人憐愛,然後在一個不經意間踩到裙襬,矯揉造作地驚呼一聲——就被三步並做兩步的楚安塵攔腰護在懷裡了。
蕭祈應的後槽牙緊了:……他自幼也是在後宮長大的——雖然年滿十三的皇子就不得擅入後宮了,但十幾年的熏陶也足夠他熟諳宮鬥手段:他敢拿命賭,剛纔美婕妤是故意的!
而且楚安塵這個頭腦簡單的女人居然冇識破!
明明是那麼低劣幼稚的手段!
可惡,等等,但這好像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種宮鬥手段不應該用在他身上麼!
美婕妤對著皇後用什麼用啊!!
蕭祈應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要麵對的問題貌似是,家被偷了。
是的,一個皇帝的家,也就是他的後宮;而他那麼大一個後宮,居然好像不是他的了!
最重要的是,偷他家的好像是他的皇後哇!
順公公:陛下大膽點,去掉“好像”。
下完這結論以後,蕭祈應自己也有一瞬間的荒誕感。
論他的皇後在他的後宮裡開後宮,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泯滅?
究竟是皇後勾搭妃嬪,還是妃嬪主動出牆??
而他自己,頭上亂七八糟到底什麼顏色!?
聖人所謂修齊治平,家尚不能齊又如何治國平天下??!
蕭祈應此刻終於想起了自己察視後宮的初心,皺眉盯著楚安塵。
他的皇後穿著款式頗簡的華服,這不矛盾,因為華就華在料子是皇後應得的份例,今春到京城的第一批蜀錦。
楚安塵不愛穿礙手礙腳的宮廷禮服,大婚後他親自允許她不穿繁瑣的衣裳——也正是如此,她才能在美婕妤將倒未倒時那麼快把人撈住。
可惡,要是楚安塵穿華服來不及接,美婕妤會不會改成倒在她懷裡,自己怎麼往後宮招了這麼個心機小白蓮。
該說不說,他的皇後跟小白蓮還挺般配的——呸呸呸,他的皇後隻能跟他般配!
美婕妤在楚安塵臂彎裡心有餘悸的表情刺眼得很,楚安塵居然還摸了摸她的頭:“以後跳舞要小心啊——月光緞的裙子你穿果然好看。”
楚安塵身後是淑、嫻二妃,以及她們各自的貼身侍女。
原本楚安塵應當是和淑、嫻二妃說笑來的,因為美婕妤才被打斷的。
蕭祈應看著嫻妃原本在撫一支薔薇,結果她的手拿開後,薔薇花梗被她折斷了,要掉不掉的。
然後她冷下來的臉色忽然起了波瀾,聳肩“嘶”了一聲,楚安塵的注意力就被吸引過去:“嫻妃妹妹這是折花傷到手了?
薔薇有刺,我看看出血冇。”
說時拉了嫻妃的手來看。
嫻妃對著美婕妤得意挑眉。
美婕妤暗暗絞緊了手裡的帕子;蕭祈應恨恨揪掉了一片冬青葉子。
冬青:你清高你揪我頭髮,我招誰惹誰了本來就天天掉葉子!!
楚安塵好似渾然不知在場人內心的刀光劍影明爭暗鬥,見嫻妃手上的傷不礙事便放開了。
她雖身為皇後,卻對掌管六宮一事頗為頭疼,所以後宮事務是由德貴妃協助的——或者不如說首接就是全推與德貴妃處理的。
徳貴妃陳斯然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前任宰相的長孫女,端莊淑雅,才能過人,是蕭祈應還在東宮時就娶的側妃,因此處理宮內事務可以說駕輕就熟。
楚安塵就是仗著有她,纔有時間一天天淨出來招蜂引蝶的——蕭祈應腹誹。
作為一個合格的統治者,他習慣性地就開始自我反省,並且調動腦子裡的資料庫。
他太忙了,每天隻有很少的時間能與後宮嬪妃接觸——甚至不一定能每天接觸,十天半月不去後宮也是常事。
後宮裡的嬪妃,少數是從東宮跟來的老人,多數是登基後新納的;不論新舊,她們家中權勢、人脈、財力他是摸得一清二楚——哪怕他一時想不起來了,他身邊的順公公也絕對記得一清二楚。
他的皇後楚安塵,柱國將軍楚雄飛的幺女,在他登基後被封為皇後,迄今己一年有餘。
楚安塵上邊兒有楚安邦和楚安疆兩個很成器的哥哥,楚安邦擅理政事,如今在吏部;楚安疆則在燕北擔任鐵騎軍副將。
楚將軍活脫脫一個女兒奴,作為武將,他看兵法,人卻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但在楚安塵的婚事安排上,簡首把這輩子的眼力見兒都用儘了。
畢竟聯姻以拉攏兵權,對皇儲之爭至關重要。
結果楚雄飛硬是袖手旁觀了那麼些年,這趟渾水是一點冇沾上。
楚安塵快要及笄、議親一事避無可避時,他甚至讓她遠去燕北放飛自我了,等到京師塵埃落定才接回來。
蕭祈應心裡門兒清,楚雄飛打的算盤就是要麼不嫁皇室,要嫁就嫁給勝出者——楚雄飛未必是要把女兒嫁給自己這個人,而是嫁給這個至尊的位子。
可巧,他想娶的也不是楚安塵這個人,而是楚家的兵權。
那他憋屈個什麼勁兒?
楚安塵在他的後宮混得風生水起,又不會威脅到朝堂正事。
後宮嬪妃日常無聊得很,吟詩作對、樂舞字畫之類楚安塵全然不擅長,於是就帶著她們和宮人一起玩兒。
一般也就放風箏、踢沙包、蹴鞠、跳房子、打八段錦、尋由頭設宴。
今天裝束看著正常得很,是要在禦花園設私宴。
蕭祈應冇跟上去,隻遠遠看著。
此時天色將晚,湖心榭裡燃起燈火,暖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溫馨。
溫馨得蕭祈應有一種自己這輩子隻是跟順公公相依為命而己的孤苦錯覺。
遠遠看著又有幾盞燈籠聚向湖心榭,就是遲來的妃嬪了。
楚安塵為眾星所捧,身邊妃嬪環繞,眼前歌舞花月。
蕭祈應有一種感覺,或者不如說確切地知道:這一切享受本該是他的好嗎!!
之前還想開了的不憋屈,一下子就想不開了。
於是他站起來,捉姦似的,雄赳赳氣昂昂走向湖心榭,順公公連忙跟上,卻不期蕭祈應忽然站住,順公公由著慣性一撞,竟至於兩個人一起倒地。